跳海是一家酒馆,一家内容公司,一个青年文化厂牌。目前,跳海在全国有16家门店,上海门店开业五天就升至大众点评热门榜第一,年底全国要开出30家。创始人梁二狗提出的“酒吧开源”让每家跳海都生长出了自己的人格,以一种跳出商业之外的“人味儿”吸引着不同喜好的年轻人,被业内一众酒吧借鉴。
梁二狗是远近闻名的文艺青年。我想探索是什么塑造了梁二狗和跳海,并记录,在跳海的时间轴上,此时此刻的梁二狗有着怎样的思考。
年轻时,我们总觉得文艺青年是个可笑的帽子,后来我们渐渐长大,成熟到理解了文艺并非一件惹人羞耻的事,而是庞大的生活中微小却至关重要的支柱。
今年三月,我写过跳海,在那之后,我又见了几次梁二狗。我们聊跳海的生意,聊风投,也聊贾宏声和《三体》。我愈发觉得他确实很文艺,而文艺青年能在商业上有所获益这件事,突兀,也令人感动。
梁二狗这个别称有着半温情半戏谑的底色,既是一种外放,也是一种掩饰。我更喜欢称他的原名,梁优。
坐标系
18岁之前,梁优几乎没有出过盐城小镇。
他晕车很严重,这限制了他的出行。小时候随父亲去庐山旅行,要坐八、九个小时的大巴,他双耳一直挂着塑料袋,随时要吐出来。父亲是历史老师,梁优晕到难以忍受时,父亲就在一边唱《国际歌》鼓励他:“因特奈讯爱耳——”
梁优成绩很好,为了一股无名的英雄主义,他不去重点高中,而是留在小镇读高中,稳定地高出第二名100分以上。
当时小镇高中没有校方的自主招生名额,父亲替他做了厚厚一本线装材料,把梁优从小发表的文章、父母的教育方式、学校出过什么名人等等,汇集成一册书,寄给了北大、中传、南京大学、中国政法大学,参与自荐的自主招生。只有政法大学通过了梁优的申请。
他本想学新闻。他有一种站在小镇立场对话主流的使命感,这是一种天然的动力。高中时,他突然意识到,出身这座海滨小镇的他,如果不拼命努力,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就不会有他的位置。
说起来有些黑色幽默,因为晕车,父母觉得他当不了记者,于是他学了法律——另一个自带责任与高尚感的专业。后来在跳海,他在内部强调的第一大价值观,就是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。
甘南藏族自治区,阿万仓湿地公园,图片来源:梁优拍摄
最割裂的是刚到北京上大学的那一刻。
突然间,所有东西都涌了过来,他从费孝通讲的乡土中国到了中国一切意义上的中心城市。一切都是新的,一切都在撞击,尖锐的表达戳破了小镇青年的心理堡垒。一位现在已不可具名的歌手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动,他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歌,这样的表达,“我的青春是一朵花,开在没有绿草的坟墓上”。
哲学家说,人终其一生,就是在寻找自己在人类文明史中的位置。刚上大学的梁优在眩目的信息潮当中盲目地撞着:“我在寻找坐标,但我连坐标系都不清楚。”
于是,他进行了尽可能莽撞的尝试,撞到一些什么上,从回声里认识自我。他去全国最大的公益律所实习,实习结束后,骑行8天回家;他去探路者实习,又想换到乙方体验,因此又去了顶尖的公关公司;他把骑行社团做成了全校第一,并首先将全国高校骑行联盟和行业展会绑定;互联网创业潮里,他创业四次,第四家公司卖了2个亿,股份锁了六个月,现在就剩20万……
巴松措,图片来源:梁优拍摄
新世界的迷雾中,后方父亲的爱令他窒息。父亲注册了人人网假号,把梁优的所有好友都加了一遍,企图进入并理解他的生活。父亲想加入他的骑行,被拒绝后,要求他每隔两小时报一次平安。
最终,一件看似积极的事彻底绷断了父子间纤弱的细线:父亲闲暇时间里考出了律师资格证。这意味着,法律专业的梁优如果没考出来,大学四年的学习成果都敌不过父亲;如果考出来了,也只是和父亲齐平罢了。梁优干脆休学,退出了父亲过分参与的评价体系。
后来的故事被书写过很多遍了。梁优租住在后海,在自己的客厅里装了打酒头,招待朋友,喝多了就跳后海。后海是个湖,跳湖是个很文艺的习俗,叛逆,又带有一丝安全的妥协。张向东跳过西湖,日谈公园的李志明也跳过后海,混迹在时代中的那波年轻人常有跳的。后来,朋友越来越多,招待不过来,索性盘了家店开酒馆,正当中写着——有人跳海。
一家跳海,图片来源:跳海
一家,两家,三家……现在,跳海在全国已经有16家店,年营收破亿。难得的是,已经到这样的规模,大家说起跳海,讲的还是那些可贵的精神与故事,而非一家麻木拓店的连锁酒吧。
去工体
过去三年,很多人主动或被动地进行了孤独且深刻的思考。梁优也是。在一段漫长的、煎熬的、唯有和自己对话的时间里,旷日持久的白炽光下,他想透了一件事——跳海要“去工体”。
1986年,崔健在工体的一曲《一无所有》,宣告了中国摇滚乐的诞生。此后,时代中的摇滚乐手们迅速生长出来,从阴暗的角落走向大众,从地下一步步走上工体这样的大舞台。摇滚乐完成了从工体到工体的伟大闭环。
“如果我是一个摇滚乐队,之前一直在 Livehouse 演,有一天能去工体,我一定得去工体。”梁优澎湃又平静,“去工体影响更多人。”在这个过程中,人势必会对自己提出更多要求。在SCHOOL(北京知名Livehouse)唱,说好九点半开演,十点再开,观众也觉得你有个性,吉他没调对,大家乐乐也就过去了。去工体演,说好七点半开就是七点半开,同时,要有专门的票务团队,和不同的渠道合作,对世界产生更多的延展和认知。有一天乐队解散了,团队里的人能够以“上过工体”背书,在其他公司更好地实现自己的价值。
一场跳海的演出,图片来源:跳海
“去工体”意味着扩大影响力,对于实体经济来说,拓店是很重要的一部分。今年年底,跳海的拓店速度令我感到惊奇。三月份调研跳海时,他们开店3年,有6城12家店。最近,每次和梁优见面,跳海全国门店的数量都在增加,目前是16家,年底要开出30家。
值得注意的是,跳海不是一家有着程式化SOP的连锁店,每家门店都是由个人经历、喜好不同的主理人和顾客共同塑造的,精神内核或许相似,但风格各有不同。
以几家坐落在北京的跳海为例:北二跳古典、温馨,围着一棵大树,狭小的空间里塞进了鸡尾酒、古着店、咖啡、关东煮等业态,像一间微缩娃娃屋。每周还有厨房接管活动,随机入驻一位顾客做主厨,恍若成年人的大型过家家。
一家跳海里,客人举起自己的小狗,和天花板上的画作相交映。图片来源:跳海
跳海village(北四跳)有个大院子,工作日都躺满晒太阳的人,院儿里的柿子树和院背后的仿古城楼相映成趣,魔幻现实。village主理人前司是单向街,因此常在村里办一些文学、诗歌活动。
跳海 village 院里的柿子树,图片来源:跳海
跳海stage(北五跳)店面本身有点“亚”,同时是唯一拥有舞台的店,建立了爱音乐、舞蹈的人的庞大社群,时常能请来大神级的舞者,和深夜的年轻人们一同狂欢。
跳海 stage 举办的跳舞活动,请了很多知名的舞者。图片来源:跳海
梁优常提的一个概念叫“吧台开源”,最基础的形式就是跳海独创的兼职打酒师策略。在跳海,客人是可以自己走进吧台打酒的,久而久之,跳海把这些流动的临时打酒师都“收编”进来,让他们也成为了跳海经营的参与者。当晚的打酒师不仅能分到收入,还可以把跳海变成自己的客厅,举办活动,招待朋友。目前,跳海已经有1500名兼职打酒师。
顾客也是跳海“开源”的重要源头。客人新亚曾经和朋友竹子、大曹一起在跳海策划了女性主义画展,由于需要照顾生病的家人,他从北京返乡,回到贵州古寨陂鼐。在陂鼐,他帮留守的布依族嬢嬢们组织了“妈妈女团”,帮她们请声乐老师、录抖音,获得了央视报道。于是,新亚信守承诺,带嬢嬢们来北京唱歌,场地自然选在了跳海。嬢嬢们还带了10斤自己做的土酒到跳海,现场售卖,收入全部由嬢嬢们带回陂鼐。
这是梁优近期最喜欢的活动,他觉得这印证着一种跳海始终想强调的可能性:年轻人不一定要去纽约学电影才能实现自我,哪怕必须要回到老家,也有方法做有意义的事。
嬢嬢们在跳海,图片来源:跳海
当跳海不再是梁优的跳海,也不再是主理人的跳海,而是所有人的跳海,在商业和人文关怀上,都取得了不小的胜利。由此可以看出,30家店看似不多,但要保留这种各具特色的作风,却包含着很多细小、微妙的操作。
梁优的心理预期是在全国开出100家店,并且有出海的长期规划,这也对现金流提出了很高的要求。因此,梁优进行了两种店面配置:重资产,即直营;轻资产,即合作入驻,比如跳海village,就是京师律师事务所拿地、装修,跳海入驻经营,流水分账。
开店已经成为了跳海最娴熟的事,深圳店一个月做到全市第一,而上海店只花了5天。同时,在不断壮大的队伍当中,那些“小而美”的梦幻时期未曾显露的危机,开始逐渐生长。
成长痛
十月中旬,跳海的四位合伙人从天南海北到平遥电影节相会,打算聊聊跳海现在面临的问题。第一天聊完,四个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——整整六个小时,他们都没能梳理完所有问题,遑论给出解决方案。
餐饮行业的大环境并不好,跳海也感受到了压力。竞争愈发激烈,跳海却在拓店,“生长痛”终于显现。就好像是身高已经和成年人持平,但心智还没有完全成熟的青年,必须直面更大的世界。
跳海的月夏观影会,图片来源:跳海
早期跳海有些像邦联制,每个主理人去以自己朴素的价值观去推动整家店的运营,颇为粗放。在规模不大的时期,这种模式的容错率很高,犯错就及时调整,调整的方法论就保存在主理人的大脑当中。员工休假、辞退等流程性事务,主理人拍脑袋就可以决定。
现在,跳海全国的正职员工已经接近100人,店面数量突破16家,需要一套完整的价值观和制度来让公司运营得更完善。梁优此前并没有相应的经验,那家曾经卖出2亿的公司,员工才30人。
比如说,员工此前的绩效只和流水挂钩,这会导致很多流水之外的事得不到落实。以舆情维护为例:跳海的品牌效应很强,这导致门店不需要做额外的推广或者提供多么高质量的服务,唯一的任务就是承接自然到来的客流。因此,员工并不在意平台上的负面评论。但舆情维护对品牌来说很重要,为了强调类似动作的重要性,调整后的绩效有了更多维度。
此前,主理人只对营收负责,不对利润负责。这在新版绩效里也进行了修正。合伙人们判断,行业在下行,需要先保住公司的盈利能力。
一家跳海里有关目光的摄影展,图片来源:跳海
规范化的同时,梁优也不希望跳海失去创造力和风格。北京的店铺结构很稳定,有三层结构:城市负责人;两位鲜明的区域负责人;各位店长。虽然大家做事越来越周全,生意也在不断扩大,但梁优感受到了结构固化带来的活力缺失,大家似乎失去了乔布斯讲的那种海盗精神。
“如果我们在没有大公司的资源的情况下,也陷入求稳定的状态,这不是一个创业公司应该有的状态。”梁优说,“创业公司里,只有每个人都把事做到极致,才能更深地和大公司抗衡。”
跳海门店,图片来源:梁优拍摄
因此,在第二天和合伙人梳理完现有的问题后,梁优决定在十月底开一个集思会。乔布斯每年都会带着自己最有价值的100位员工进行一次外出集思会,这些员工是这样选出来的:如果你只能带100个人跳上救生船去开创下一家公司,你会带谁?在集思会上,他们会激烈地讨论出苹果下一步最应该做的十件事。
在跳海的集思会上,梁优希望统一一些价值观,并告诉大家跳海接下来要往哪里走。
骑行路上拍到的色拉季山,图片来源:梁优拍摄
梁优三十岁了,他对我说,30岁是一道坎。20多岁的时候,人们会花很多时间去关注自己的内心,构建自己的作品,30岁之后,大家开始意识到那些选择背后的代价,并尽可能将作品实现。
跳海是一场理想主义的外化,是梁优的内心作品。那家卖了2亿的公司在他口中只是“卖ppt的”,一场陈年旧梦,而说起跳海,仿佛是他心爱的孩子。
梁优仍然在寻找坐标,所幸在跳海,他可以构建自己的坐标系。
注:文/昭晰,文章来源:三亿世代,本文为作者独立观点,不代表亿邦动力立场。
文章来源:三亿世代